只留下一种诙谐

【哈德】红叶之盟（短篇完结，上）

“我不是杀人犯，我是哈利·波特担保的双面间谍！他说战争结束——我就是英雄——马尔福家的罪就可以一笔勾销。”

法官低头念着判决书：“小马尔福是甲级战犯卢修斯·马尔福之子，即将执行摄魂怪之吻。据悉，马尔福家族在战争前期就投靠了黑暗势力。马尔福先生在战争时期就已经被处决，马尔福家族的庄园已经被查抄，所有赃款和财产附属魔法部……”

他抬头看着黑压压的陪审和人群，没找到那个同意他加入凤凰社、当双面间谍的人。

 脚链哗啦作响，他笑了。大圣人，你再不来，就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

真想看看你见到我尸体时的表情。

01

后来《预言家日报》全国走访，很多人都作证，他们亲眼看到，被告席上的德拉科·马尔福说的最后一句陈词是：小时候，我也想过当救世主。

 

02

他的故事到此为止。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些谜团的答案。

 

03

那种心底生出的感觉，让他终于感知到了自己蓬勃的肾上腺激素。
 哦，这真不错。他都不记得他还有肾呢。

心脏迸发出一种苍凉的咆哮，怒吼，一种被巨龙被剜去双眼的辛殇。它冲击着他的肋骨，敲打着他的灵魂。
        他听见它狠狠地、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灵魂上划刻着。
        泪水终于决堤。

       黑魔王，神秘人，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人，黑魔法新纪元的领头人……
       

纵然有千种叫法，他只叫他伏地魔。
        

他要告诉他，纵然他驰骋杀戮，纵然他追随者遍天下，纵然他掠夺了他多少多少心爱的东西，纵然……他遇神弑神，遇佛杀佛，他魔法强大，无人匹敌，他心思如水，他自以为是上天选中的那个、注定要带领斯莱特林走向巅峰……
       

但他，就是这世上最有权力认为他是凡夫俗子的人。
       

因为他是哈利·波特。

        他用魔杖指着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他时，人们欢呼了。而他却费尽力气，也扯不出一个笑容。
        他赢了。他赢了，他拯救了这个世界。以后“哈利·波特”就是救世主的代号。
        但在那一瞬间，“伏地魔真的死了”这个讯号传进他的大脑里时，他唯一的想法是：
       终于结束了，他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后来的后来，他却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想法太天真。

       这一切的一切，远没有结束。

       魔法部掌权。最痛恨的人是谁？

        这场战争并非是唱着赞歌结束的。

        凤凰社败了，也老了。曾经浴火展翅的凤凰，羽翎尽损，断翅残肢。  

邓布利多走了，他们都已经完成了校长交代的最后一个任务，那个被选中的男孩也按照邓布利多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着，早已在他的布局之下，那个老人是那么的智慧，那么的有力量，他的推敲和精打细算在他离开他的黄金男孩后仍然执行到了最后，最终那场战争胜利了。

       可邓布利多的谋算，也只到战争胜利为止。

       校长，他心说，您没有料到您死后，谁来和魔法部制衡。专权专制的局面是那样的可怕，您没有料到，那个您苦苦打造的凤凰社，最后剩下的几分残力，如何能保护所有人的利益。那么多食死徒还在逃亡，他们无法接受伏地魔已经死去，大规模的哄杀麻瓜，他们仍不能公开那些泛着生命危险为他们做间谍的巫师的字……他们有的还在为他们工作，有的被抓进了阿兹卡班，有的即使恢复了平凡巫师的身份，仍然像过街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见不得亲人爱人，只能躲避，逃亡……
       

那些在战斗时期就已经反水在他们这一边的前食死徒，被魔法部以能找到的最重的罪行发落。那么多的纯血巫师被杀害，他们无能为力，那些古老的贵族庄园被充公，大把大把世袭的财产都进了魔法部……

       校长，霍格沃兹的斯莱特林学院，已经废除了。在纯血绞杀混血的一场可怕战争后，他们又开始面对混血针对纯血的一场战争……他看到那些来自贵族纯血家庭的孩子在学校里无法跟其他学院的孩子正常交流，有些老师更是针对他们。  

本来就已经剩余不多的古老的家族，流传的新鲜血脉在霍格沃兹根本站不住脚跟。那些斯莱特林的孩子那么骄傲，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里估计就没有低头和亲和这样的说法……渐渐的，斯莱特林的学生越来越少，斯莱特林院长的位置也是空缺……斯莱特林终于暗淡了下去。

       战争的结束，事实上只不过是大多数反斯莱特林的胜利。那些自翔正义的人士多的数不胜数，魔法部和舆论的大肆宣传，使得那些幸存的享受着太平的巫师越来越在代表着[斯莱特林][纯血][贵族血脉]这样的巫师前充满优越感。后者的社会地位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济于事。
        最终，伟大的斯莱特林，就那样黯淡了下去。斯莱特林的新生，往往被当成邪恶的，被疏远，被离间。
        那些食死徒的攻击，和已经疯掉了的伏地魔追随者，已经花去了他全部的精力。
        当他注意到这一切，为时已晚。

       哈利想，校长，我是不是错了。
       我们，是不是错了。

 

 

04

而造成他现在这个样子的，是那场他用生命悔恨的错过。

他在执行埋伏抓捕食死徒的任务时，被花了很大力气安排的线人通知到，德拉科·马尔福要被施行摄魂怪之吻。
而那个时候，离执行还有三个小时。

他都不记得，他用了多少次移形换影，才从俄罗斯回到英国。他打破了多少条国际巫师法，才从一个一个国界飞驰而过。他想不起来他使用了多少咒语才甩掉尾随其后的食死徒，以及魔法部的监视者。他的魔力在移形换影和恶咒中几乎要耗尽枯竭，赫敏告诉他罗恩重伤在医院不能离开，而她则被挡在魔法部的结界外。她和其他几个他通知到的巫师，每个人都被几个傲罗按在地上。

她看见他的时候，血液染红了半边巫师袍，满脸都是泪水，身上已经凌乱不堪：“哈利！还有五分钟——”
  纳威的样子像是中了恶咒，脸色白得吓人：“哈利，你终于来了……”
  “哈利，快！快——”

他紧握魔杖的右手依旧稳如磐石，对跟在身后的两个傲罗吼：“拦住这些傲罗——”

然而，不出他所料，这里，被施了反移形换影咒。飞路通道被拦断。他早该知道，他早该知道……

    他希望自己身下的飞天扫帚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因为他魔力的衰竭一副要把他甩下去的样子。他感觉到什么咒语从他的脸庞擦过，他知道他受伤了。但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害死他。 

风声萧萧从他耳边窜过，然而总归有他没有料到的事，比如说：这里的一条条通道都被施了障眼咒，而他们竟然为杀死一个小食死徒，纠集了这么多的傲罗。
是的，他所见到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魔力枯竭的他，是如何躲过五六个傲罗的攻击，他是如何发疯一样地寻找，他会在哪个楼层，那个大厅，哪个房间，他是如何骑着飞天扫帚，手中拿着那根他本发过誓不会使用的老魔杖，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最终的结果，不过是那个倒在地上的金发男子，倒在被他在阿兹卡班囚禁弄出的伤流出的鲜血染红的地板是，他的身上，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新有旧，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永远地失去了淡蓝的角度色，永远地失去了那讽刺的、高傲的、趾高气昂的光泽。

 

他们说，德拉科·马尔福站在被告席上，戴着手铐说：小时候，我也想过当救世主。

他无法想象，他作为间谍却不能公开身份，会如何敲碎他那颗骄傲的心。他无法想象，他那英俊的面庞，洁白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处不是受伤的。他无法想象，没有了魔杖的他，是如何反抗，又被残忍地压制……他不敢想，他不敢想，他反水到凤凰社时对他说：“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波特。”

 

 

他躺在地上。

他扔下扫帚，酿跄着跑过去。他听见周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他分不清谁是谁，分不清那些声音中哪些是悲怆的，哪些是凌厉的。他感觉好像有人在拉他，叫他不要过去，可是他挣脱了，他的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好像走路都在晃。他想，这就是魔力枯竭的感觉吗。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人对他施咒，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握紧老魔杖的准备。

 

浅金色的头发好像被血迹染上了一小半，那么枯焦干燥。
看到这一幕，只需看到那抹金色……他的眼前仿佛一道白光霎时闪过。
他好像听到了雷鸣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命中雷霆。

只是两三秒的时间，他却生生地感受到一道雷霆从天而降，命中了他。

他很想发出一声“不”，但是竟然发现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的腿终于软瘫了下去。他半跪在那个人的身边。

他身上没有巫师袍，只有一件已经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衬衫。就着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身上的布也是残缺不堪。他仍然把扣子一个一个地系好。银色的纽扣，幸于这可能是唯一仍然没有红色的东西。

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个生动鲜明的场景，他每天被逼问，鞭打时不开口。他这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屈服。他只会在每一次受刑结束之后，用颤抖的双手，将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地系好。

也只有在系扣子的时候，才会抹掉那些银扣上的血迹。

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都没有料到，魔法部会在待审的嫌疑犯身上用刑。为什么他没有想到，远火难救近水，只要那帮人不把消息流出，没有人会知道身处魔法部待审嫌疑室的犯人会受怎样的屈打。甚至……只要他们封锁消息，什么时候执行死刑，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他为什么没有料到，被打成这副身躯的他，怎么会有精力和魔力使得出无杖魔法。没有魔杖的他，如何能抵住傲罗部部长哈利波特、救世主先生，亲训的傲罗。

当摄魂怪靠近奄奄一息的他时，他会有多害怕、多恐惧？使不出呼神护卫，像等待着死神一般。失去所有的希望和愉悦，被最可怕最黑暗的记忆覆盖……

他在吃惊他的大脑在这个时候竟然不是一片空白的。竟在此时此刻还能这样高效地思考问题。原来潜力真的是可以被激发出来的。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那么沙哑，失控地喊叫出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的唯一一个单词：
“德拉科——”

 

 

 

05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卷席了他。
哈利看见那一张张畏惧的面庞时，恨简直要把他吞噬。

“波特先生，小马尔福已经承认了他的罪行。”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在战争时期投靠伏地魔，向无辜的巫师使用过不可饶恕咒。向他人施过夺魂咒，钻心剜骨咒。使用过多种黑魔法。”
他并没有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冰冷裹住了全身。

“他是英雄。”轻不可闻的句子从他口中吐出。
“小马尔福先生是马尔福先生之子。据悉，马尔福家族在战争前期就投靠了黑暗势力。马尔福先生在战争时期就已经被处决，马尔福家族的庄园已经被抄，所有财产都附属魔法部……”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

 

德拉科对他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地在他耳边回荡：

“马尔福从来不屈服于任何人，这是我爸爸从我三岁起就告诉他的。”

“愚蠢的波特，承认吧，自以为天高地厚的格兰芬多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斯莱特林！你们只会把各种肮脏的帽子扣在斯莱特林的头上，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

“我要加入凤凰社。疤头，让这场战争终止吧。”

“我站在你这一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告诉你，别老是觉得你是救世主，就有本事一个人拯救世界。”

“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波特。”

“斯莱特林，从不低头。”

德拉科·马尔福。哈利想，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针锋相对，彼此厌恶，就连他们的学院都是对立的。但是他知道他从来都懒得去跟其他人花时间去吵架，你总是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愚蠢的疤头身上，只为了证明他比他好。

虽然他并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地缠着他，侮辱他，在任何的方面都想超过他。但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们是天生的对手。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对手。

西弗勒斯走后，你肩负起他们几乎全部的药剂来源。你越来越憔悴、消瘦，他都不知道你有多久没有涂亮发药水了。没有赫敏帮助的日子，你常常熬不住晕过去，几天几夜不睡觉。一瓶又一瓶的魔药似乎早已代替了你的粮食，你就只靠它们维持身体所需。
但每当你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准备着药材，你冷静地书写着配方，沉着地放入药材、搅拌，目不转睛地盯着坩埚，每当那时，他都能从你眼里看到坚定的目光。

那些时候，他总是会看着你想起雷古勒斯的那张羊皮纸。更让他坚定了心底的那个信念：斯莱特林的勇气往往大于他人的想象。
就如同你抬高下巴，灰色的眼睛闪烁着淡蓝色的骄傲的光点，嘴唇微抿，字正腔圆地说：“斯莱特林，从不低头。”

他的意识已经涣散了。
记不清了。

“波特先生……”有一个年轻的巫师跪在他面前，颤颤巍巍地开口，“波特先生，对不起，他、他没能保住他……真的对不起……”
他连一个动作都没有给他。一个细微的眼神都没有。
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说些无能为力的话罢了。可是他已经死了。不仅仅是灵魂的死去，他的身躯也已经死了。一切都没用了，没有用了……

校长说的话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能做的都做了，小天狼星的死，您的死，西弗勒斯的死……韦斯莱家的儿子，卢平，唐克斯，穆迪……

他一路前行，英勇直前，最终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他以为战争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没有了伏地魔，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开始……可是……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别人的幸福，别人的安危。而当别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馈——唯一的回馈，就是他又失去了一个陪伴了他十年的人。他最好的对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他爱的人，他要保护的人都被上天带走，那些享受着他付出的战果的人生活的惬意幸福？
凭什么？
他的精神，好像真的开始涣散了，他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好累……
凭什么？凭什么他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天生就要为别人付出全部？他流的血，流的泪，他经历的多少个恐惧的、痛苦的夜晚，那些浴血奋战的黑暗岁月，换来的就是这些？
换来的就是这些？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努力地想记住他们的脸，他想，有朝一日，他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他恨，他真的好恨……他恨……
“他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他听见自己的嗓子变得极其沙哑，说的这些话也好像不是经过他自己的大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闪过，那圆润的讽刺腔调，字正腔圆，又掷地有声：
“疤头！看看你自己是谁！”

他仿佛惊醒般的回过神来——刚才那些想法是他的想法吗？他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他后怕地收回自己手中的魔杖，他并没有发觉自己是什么时候用魔杖指向别人的。
    然而，闪光灯突然打向他，晃到了他的眼睛。卡擦卡擦的拍照声不绝于耳。
他终于明白了。脑海里那些断断续续的思路终于联系了起来——这是要拉救世主下台的意思！
    这至始至终，就是一个局。一个他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也没有机会逃出去的局。
    好狠的一步棋。

 哈利跪在地上，看着地面笑了起来。

“波特先生，”那个年轻的巫师思索了很久的样子，最终还是开了口，“小马尔福先生，在执刑之前，把他的东西给了他……”
他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去，盯着那人：“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人不知为何，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就只对他说你一定会来，让他把东西交给你。”
“他为什么要相信你？”他凝视着他的眼睛。
“小马尔福先生说，只要您看到就会相信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了他。
他打开那张纸，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惊恐地将那东西拾起，发现……那是一枚戒指。

那戒指是银白色的，边上有一层咒语一般的刻纹。在上方的边缘处，是一圈墨绿色。黑色的一个M在正中央。精细的字母奇迹般的小，刻在底部：纯正永胜。
  

他记得，这戒指是德拉科上了五年级之后开始戴的，而在这之前他戴的一直都是另一枚戒指。新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直到战争时期也没见他脱下来过。他曾经说过，这是马尔福家祖传的戒指，意义非凡。
    

他去看那张纸，上面是血书写的四个字：万物向阳。霎时间，他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又黯淡了下去。

“他让他把东西交给谁？”他发觉自己的嗓音低沉。

“先生……”他有些为难，“小马尔福先生的原话是这样的‘这是给波特的’，请您原谅他，他也没有其他的信息了……但是他认为，这应该是送给您的……”
    

救世主就这样看着他，不再说话。帮忙传话的年轻巫师刚刚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眼眶下方有着深深的黑色，可能是黑眼圈吧，他想。那黑色从眼眶下方向上蔓延，上眼眶深陷，瞳仁是一种乏力的灰色，就像失明似的。

巫师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灰瞳仁。

救世主的瞳色，好像应该是绿色。

那个年轻的巫师黑发黑眸，哈利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哈利观察着，年轻巫师脸上的雀斑突然开始模糊，他的眼睛像黑黢黢的两个洞口扩散开来，他的身躯开始变长，扭曲，拉伸——

青年巫师发现，眼前的救世主突然扭头，四处眺望，在人群中尽力寻找着什么。环形坐台上全部的坐客，上百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个人。

他转身，转身。踉跄地在原地转来转去。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眼前的一切似乎被时间放慢，凝固的画面像水泥一样难以流动，四周逐渐失去声音。他突然看到一个有着蓬卷栗发的身影，她像是跪着被两个强壮的巫师一左一右拎起来，软瘫到立不住。

他在找到的那一刻，大口呼出一口气，他知道那是赫敏·格兰杰。

他们相隔了将近二十米。他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了，但绝对不会认错。是她。因为他发现那个身影在自己往那边看的时候，拼尽全力般站直了，只有赫敏会这样做。她知道他在找她。

哈利就朝着她，他的腿在打颤，他不在意。他伸出右手，并拢两指点了点自己右边太阳穴，然后从右到左划过额头到左太阳穴，接着握拳——左手掌心向上平摊开，右拳重重地砸在左手上。

他敲敲额头，抚摸大拇指。

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得如同分解。这是他们在那场大战中留下来的手语。

下一秒，他就看到赫敏的面部，似乎嘴巴长得很大，幅度好像是在尖叫，她不断地摇头，拼命疯狂地摇头，喊叫着什么。

那个只有身边傲罗六成高的女巫使出浑身力气几乎癫狂地挣扎要向前奔过去，傲罗似乎都惊诧她的力气，使劲把她拉回来。

欣慰慢慢充满哈利的胸腔，她读懂了。

哈利在说：别查下去。照顾好泰迪。

 

赫敏的右手空荡荡的，没有魔杖。过了一会，她不再挣扎了，颤抖着站在原地。

她选择高高地举起双手，穿过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她，议论着，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尽力要让他看见似的。她别着两边傲罗掰着她的力气，两臂使劲地向中间合——左右手十指相交，牢牢地扣在一起。

她回答：好。

 

哈利·波特望向四周。

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了。那张“魔法部四位英雄职员”的相片去哪里了，他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如果在赫敏那里，他希望她把他们三个剪掉，不要留着悲伤。

罗恩走了，德拉科走了，轮到他了。

地板，在倾斜。每一个人都像蜡笔晕染的黑色图案一样，被摩擦得越来越模糊，颜色出错了。

画错了。全都错了。

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安静，哈利漫不经心地生出这个念头。不知道是哪来的呼吸声却越来越响了。呼——呵。沉重的呼吸声。呼——呵。

 

“……波特先生……怎么……快……”

“……还好吗……听的见我……”

“嗡——————————”

“……还有呼吸……他……”

“叮————”

 

“……我说话……听得到……波特先生……”

“……来……医生……救人！救人！”

“……不行……生命体征……死……”

 

06

没有人再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死因。

当时他全身的力气和呼吸都被抽光，听觉、视觉、嗅觉和触觉逐渐消失，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天然的魔力与世界的连接在断裂，像并蒂莲被一左一右的力量活生生地撕裂，那种痛苦他无法形容，那是与钻心剜骨不一样的痛。

那种感觉从他跌跌撞撞飞进审讯处开始显现。他活生生没有任何外力帮助，支撑了将近半个钟头。

 

回忆到此处，哈利·波特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应该死的救世主了。

 

哈利漫无目的地想，如果那时候他再给地上的德拉科一个神锋无影，他会不会从地上疼得蹦起来跳踢踏舞。毕竟只是灵魂没了，说不定会像脊蛙实验的牛蛙那样继续蹦跳。

那是哈利记不清第多少次麻木平静地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自己。

要是换做是德拉科来救他就好了，他愿意在德拉科面前成为在地上鲤鱼打挺般蹦跶的丧尸。

这一次，终于得偿所愿。他以死谢罪。

 

黑色幽默，哈利对自己说，你真是黑色幽默。

话说回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乱七八糟的幽默感的？要知道这种天赋可是在从前一次又一次的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要是没有它们，可能大概他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会得一些奇怪的心理疾病。调侃自己的人生，是哈利生活的重要元素。

这些可爱的黑色幽默感，在那些数不清的没有光亮的日子里，代替了那些曾经保护他、关怀他、后来一个接一个离开他的人，照亮了他的灵魂。

他在仔细地思考。哦，他想到了。就是他嘛。如此浅显易见的答案。

    那时候的日子还是年轻简单的，风都是明媚的。

那是他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三强争霸赛，或者说，多了一个他的三强争霸赛。

丽塔·斯基特把那些他怀疑是她自己写的，因为他根本没有跟她说过那些话的文章发表时，他看着那上面的字，简直……

【他认为是他的父母给了他力量。他知道，如果他们现在能够看到他，一定会为他感到非常骄傲……是的，夜里有的时候，他仍然会为他们哭泣，他觉得承认这一切并不丢脸……他知道比赛中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因为他们在冥冥中守护着他……】

对，如果说这还不算什么，那最糟糕的就是那个粉色的圣诞树还询问了一些其他人的看法。

【哈利终于在霍格沃兹找到了他的初恋。他的亲密好友科林·克里维说，哈利与一位名叫赫敏·格兰杰的女生形影不离，格兰杰小姐美貌惊人，出生于麻瓜家庭，她像哈利一样，也是学校的尖子生之一。】
    

当他看到那上面的东西时，他都感觉自己拿着报纸的手在颤抖，他不知道它是气得颤抖还是什么，反正他就想，他肯定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
    

斯莱特林的那群学生们——在他经过时引用文章中的话，对他进行冷嘲热讽。
然而他用他的鼻子都能想到的，对这件事最有兴趣的当然是他一万年都形影不离的……死对头。

“你什么时候成为学校的尖子生的，波特？没准这个学校是你和隆巴顿一起办起来的吧？”他那张带着坏笑、讽刺、看笑话的脸，恶作剧而挑起的眉毛。身形一晃，就挡在他面前。

他看也不看的就绕过他，心里想的是，是啊是啊，马尔福，你的亮点抓的真是棒极了。

然后他就一边跟着他一边用各种各样的语调讽刺着他，随之而来的就是旁边一群人快要笑到趴下。
    而事实上，他心里想的永远都跟别人觉得他应该想的完全不同，他在思考的是，为什么马尔福一次性说那么多话都从来不重样？

“美貌惊人？她是根据什么来判断的——金花鼠吗？”他的笑话等级真是越来越高了，他评判的标准，就是旁边一群斯莱特林已经有人真的笑趴在地上了。

他心里非常大声地说，比较像金花鼠的人是你吧？基于你跟它的毛色是一样的。然而他能做的就是假装没有听到，甩掉他，绕过他，要去下一个教室上课。
但是非常明显的就是这个方法并不奏效，因为他真的是用生命在缠着他，而且一副要他生气才罢休的样子。

“嘿，波特——”

哈利终于回过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滚开！”

然而他得到的就是那更加过分嚣张的一句话，马尔福大声地说：“要一条手绢吗，波特，免得你在变形课上痛哭流涕？”

哈利终于不再假装赶路了。

“是啊，没错！”他忍无可忍，大喊一声，猛地在走廊里转过身子，“我刚才为我死去的妈妈哭红了眼睛，现在我还要再哭一场！”

他以为马尔福那个家伙看到他生气终于满意了，结果他诧异地看到他一张几乎扭曲的脸。
   

“对，马尔福，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怒意不断飙升，“我现在还要早点去变形课的教室——我去在课前睡一会说不定还能哭着梦见我爸爸！真是谢谢你的手绢了！”
    

他怒气冲冲地站在那儿，等着那群小**发笑。结果他看到的就是马尔福变得更加扭曲的一张脸，他发誓他还从来没从他那尊贵的金子打造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就像一口气连灌了三瓶斯内普的魔药。

他更加诧异的没听见其他斯莱特林的前几次、如同看见斯内普和纳威一起做游戏一样的笑声，他们都没有发笑，而是每个人都看着马尔福。
    

他用脑子转了三圈，想明白了这群毒蛇是看到他们的领头蛇被骂了，没脸笑了……于是他就趁乱快步走开了。

后来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他问那个孜孜不倦地翻着一本很厚的没封面的魔药书不知道在找什么的德拉科。    

“嘿，你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那人只是微微抬起头，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淡蓝色的微光泛动，他又像以前一样挑起眉毛：“波特，我并没有死过什么亲人。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那次本意并不是那样的……”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德拉科的时候，德拉科立马收回了目光，又开始埋头苦读。他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突然从书里幽幽地飘出来一句轻得他几乎听不清的话——
“对不起。”

他愣住了，短暂地思考之后，他突然问他：“德拉科……那次你不会是感到……歉意吧？”

只见对方眼神一暗，“啪”的一声把书合上。表情僵硬得好像突然发现斯内普是个话痨。

他感到非常有意思，有一种明白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小马尔福当年为什么那样热衷于恶作剧和嘲讽黄金男孩的感觉：“你不会是从来没有过‘有歉意’的感觉，所以那时候露出那副表情的吧？”

德拉科把那本书留在书桌上，径自向哈利走来。哈利下意识地往座椅里缩了缩。

对手的脸上露出了那种马尔福家特有的假笑，开口：“你知道吗，破特，其实我突然想起来他也死过亲人。”

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是不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是站在了凤凰社的一边，是站在了所有昔日好友、父母的对立面。

一种浓浓的愧疚感攀上心头。

他刚想开口，德拉科继续了他的话：“我死过一个堂舅，”就在他张开口正准备说些安慰或者道歉的话时，他添上了一句，“而他刚好是你的教父。”
    

那一瞬间，他发现他的恶作剧系统可能永远都比不上他。

而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发现他竟然没有在听到小天狼星时有往常的那样的万分痛苦。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那是他一种特有的方式——或许是马尔福家的？还是斯莱特林的？把最痛的地方，以那种形式展示出来，可能是最迅速、最有效的一种自愈方法。

就像德拉科·马尔福有时候做药剂累得倒在桌子上睡到明天早上，他会故作惊恐地对他们说：“梅林！我竟然没洗澡就睡觉了！我爸一定想从坟墓里爬出来把他的金色头发剪了再给我来一巴掌！”